甘草类方的临床应用中
4.现代应用
我们重点来说一下，甘草泻心汤在临床适用于哪些疾病。
首先，是白塞病。我们把甘草泻心汤看作是治疗白塞病的一张常规用方。因为白塞病不仅在舌头上反复出现严重的溃疡，而且可以出现眼精充血，甚至可以导致视力下降，或者失明，还会出现外阴部的溃疡。我们来看看赵锡武先生的一个案例。赵锡武先生是20地纪北京中医研究院的著名老中医，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经方家。
案例：一位36岁的女性，口腔及外阴溃疡有半年，确诊是狐惑病，是“口-眼-生殖器综合征”，用了激素效果不好，改用中药。赵老给她开的方是甘草泻心汤加味。加了什么呢？加生地。
我们看看他的处方：生甘草30g，党参18g，生姜6g，干姜3g，半夏12g，黄连6g，黄芩9g，大枣7枚，生地30g。
外洗方：生甘草l5g，苦参15g。水煎外洗。
这个案例值得我们学习的亮点：第一个亮点，大剂量的甘草和生地的使用，甘草30g、生地30g。甘草和生地是1：1的比例，两者配用，有类激素样作用。第二个亮点，干姜和生姜的量都很小，干姜只用3g，生姜用6g。因为我们发现，有口腔溃疡的狐惑病患者，对姜非常敏感，所以姜的量不宜过大。第三个亮点是外用药的使用。用苦参外洗治疗外阴溃疡是张仲景的经验。这个方法值得重视。
下面是我的一个案例。
案例：一位31岁的男性，有白塞病5年，同时他还伴有强直性脊柱炎、巩膜炎，龟头上有溃疡，有晨僵，容易腹泻，容易醉酒，人很怕热，有脚癣。这个患者嘴唇暗红，是非常壮实的一个年轻人。
当时我给他用的方：甘草10g，黄连3g，黄芩1Og，党参15g，半夏15g，干姜5g，红枣20g。
这个方让他吃5天、停2天，叫“五二服法”。他服用以后很有效，口腔和外生殖器上的溃疡减轻了。我继续给他用这个方，用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患者的血压升高。所以，为什么这个患者我用的甘草量不大？因的经验，我们发现这张方一般对青壮年的口腔溃疡比较有效。年轻人嘴周红红的，经常烦躁焦虑，甚至讲话口气比较重，用甘草泻心汤效果比较好。但是如果是老人，或者是有贫血的口腔溃疡患者，用这个方效果就差。所以，我们不要滥用甘草泻心汤，要辨方证。这是第一。第二个，口腔溃疡患者如果伴有睡眠障碍，或者伴有腹泻，用甘草泻心汤效果好。所以，我们在使用这个方的时候一般都会问患者的睡眠情况及他的大便情况，因为这张方能够止利，能够治疗腹泻，能够改善睡眠。第三个，临床上有的时候，患者寒热难辨、虚实难辨，既有甘草泻心汤证的特点，又有脸色暗黄腹胀、腹泻、口水多、怕冷所谓脾胃虚寒的一面。怎么办呢？可以和附子理中汤交替服用。可以今天是甘草泻心汤，明天是附子理中汤，交替服用。我感觉这样挺不错的，因为有些药不能随便放在一起煎煮，一起煎煮可能会发生一些问题，可以另外煎，交替服用。
下面我们来看一看赵明锐医师的医案。赵明锐是山西的一位名老中医，他有一本书叫《经方发挥》，他用原方多，辨证也非常精准。
案例：一位30岁的男性，口疮已好几天，后来口腔溃疡蔓延到舌背、舌腹，整个口腔舌部完全糜烂，患者吃东西非常痛苦，每喝一口水都是痛苦万状。除了局部症状以外，伴有全身发热、烦闷、大便不通、小便短赤，脉象是虚数的。
赵明锐医师用甘草泻心汤来加减。他用炙甘草，没有用生甘草，且炙甘草用到50g，量是非常大的。炙甘草50g，黄连6g，黄芩10g，干姜10g，党参15g，半夏10g，桔梗15g。
方子中，他加了桔梗。桔梗和甘草是张仲景用来治疗咽喉疼痛的一张方，其实不仅是咽喉疼痛，整个口腔、舌头疼痛都可以考虑使用桔梗汤。这也提示大家，如果口腔黏膜溃烂严重，疼痛剧烈，可以加大甘草的用量，同时配用桔梗。
这张方用了以后，2剂自觉好转，共服6剂痊愈。所以，口腔黏膜溃疡、复发性口腔溃疡可以用甘草泻心汤。
另外，甘草泻心汤还可以用来治疗手足口病。每年春天，孩子们好发手足口病。手足口病也可以使用甘草泻心汤，因为本病的特点就是口腔溃疡：口腔溃疡是我们用甘草泻心汤的一个关键点。手足口病是一个现代疾病，但是我们可以用古方，一般用甘草泻心汤原方就可以，用一两剂就可以有效了，不用吃很长时间。手足口病的患者可以出现发热，加连翘和柴胡，柴胡退烧作用非常好，连翘对于淋巴结肿大是比较合适的。如果便秘、舌苔厚，可以加大黄。现代研究发现，甘草泻心汤对多种病毒性疾病是有效的，对于手足口病这个病毒性疾病来说，也是有效的。
下面是我治疗的一个案例。
案例：患者是非常可爱的孩子，在两年前曾经患手足口病，而且非常严重，并发了脑炎。这次又出现了手足口病。当时他口腔溃疡出现1天，手掌也有疱疹，我给他用甘草泻心汤，甘草量还不是很大，就5g，另外加了连翘和大黄，吃了3剂药，很快就好了。所以，甘草泻心汤在儿科可以用来治疗手足口病。
我们再引用“黄煌经方沙龙”论坛上一位网友发的一个案例。
案例：患者是他的孩子，突然发热38℃，口内有白疱，恶热。开始认为是温病，用了一些清火的药，没有效果。第二天，口内的白疱更多了，医院诊断为疱疹性咽峡炎，疑似手足口病，当时给予普地兰口服液，由于血象高，还给予抗生素。吃了两天药，仍发烧，在37.8°C左右，口腔的问题非常严重，出现了针刺般疼痛，小儿无法进食，而且精神非常疲倦。后来他想，何不试试甘草泻心汤？他在论坛搜索了“手足口”和“甘草泻心汤”，发现有很多案例，这些案例对他使用经方提供了证据。他果断地去抓了3剂药：半夏10g，黄芩15g，干姜10g，党参15g，炙甘草20g，黄连5g，大枣20g。每剂药14块左右。孩子吃完1剂，精神恢复大半，口内疼痛明显减轻；吃药的第二天，小家伙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一口气吃了10多个饺子。这个案例说明，甘草泻心汤原方治疗小孩子的手足口病，效果是非常明显的。
甘草泻心汤是一个黏膜的修复剂，溃疡型结肠炎、直肠溃疡等也可以考虑使用。如果便血严重，则重用黄芩。黄芩是非常好的止血药，古时候热利、下利成血，就用黄芩。腹痛的，加白芍。
对于溃疡型结肠炎，这里再举一个案例，是年9月19日在“黄煌经方沙龙”论坛上由一位网友发表的。
案例：一位40岁女性，患溃疡型结肠炎l2年，长期服用激素及磺胺嘧啶类药物治疗，用了以后能够缓解，但是停药就复发。这位网友看到这个患者以前用的药大多数都是健脾温中的，也有的方子加了黄连、黄芩，虽然有效，但始终不能彻底消除症状。他后来读到了我的文章提到甘草泻心汤是治疗消化道黏膜病变的专方，又根据当时患者的症状，有腹痛、腹泻，有大便脓血、腹部怕冷，舌淡，苔淡黄，根部黄厚，脉细无力，就选用了甘草泻心汤加味：生甘草6g，炙甘草6g，黄连6g，黄芩1Og，半夏10g，干姜6g，党参10g，大枣5枚。另外他加了两味药，地榆和槐花，让患者每天1剂。这个患者一直服用这个方两个多月，症状全部消失。
这个案例也为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启示：第一，甘草泻心汤治疗溃疡型结肠炎有效。第二，要善于守方。这个患者连续服用两个多月，症状就控制了。现在有一种倾向，特别是年轻的医生，开出7剂药，患者如果没有效果，他不会来找你。有些病确实你要事先和患者说清楚，起码需要3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说不清楚，患者不会再来，治疗经验也不容易总结。
另外，甘草泻心汤还可以用来治疗皮肤病。在这里，我引用黄仕沛先生的经验。黄先生有一本书叫《经方亦步亦趋录》，写得非常好，强调方证，用得很准，建议大家好好地阅读学习。
黄仕沛先生用甘草泻心汤治疗皮肤黏膜疾病，有几点经验：第一点，一般皮肤有渗出、渗液，甚至渗血，如湿疹、牛皮癣、带状疱疹、痔疮出血：第二点，甘草用量大，达30g。他认为甘草具有肾上腺皮质激素样作用，而且甘草是个非常重要的外科用药。中医治疗外科疾病，甘草是必用的：比如有一张方叫四妙勇安汤，甘草量用到一两。在治疗皮肤黏膜疾病时，甘草量一定要大。所以，张仲景在甘草泻心汤中，甘草要用四两。第三点，黄仕沛先生提出来，干姜是针对渗出的。分泌物清稀如水，如水样的痰、口水清稀、泻下物如水、呕吐物清水样，我们一般用干姜，一般要用到6g。如果渗出比较多，还要加量，干姜量大了以后，可以控制渗出。第四点，治疗皮肤病要加生石膏。石膏用了多少呢？有60g，甚至达到90g。为什么这样用？黄仕沛先生说这类皮肤病患者大多数内有瘀热，所以加石膏。第五点，如果瘙痒明显，黄仕沛先生会加升麻和苦参内服。升麻和苦参这两味药可以控制渗出和瘙痒。他认为，升麻是解毒药，苦参张仲景用来外洗治疗皮肤病。第六点，如果皮肤潮红、脱屑明显，黄仕沛先生重用生地，用到90g。用大量生地的指征：皮肤要潮红、脱屑，不是非常明显的渗出，而是干燥的情况下用生地凉血。黄仕沛先生还强调，用甘草泻心汤治疗皮肤病重在守方。他说，如不守方，再次发作将前功尽弃。现在我们守不住方，很多人每次开方都要加减变化；一加减变化，自己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方有效了。所以，我们要守得住方。
有些患者，会觉得你的方总是不变。那么，我采用的办法就是稍微调整一下，这次用生甘草，下次用点炙甘草；这次用姜半夏，下次用点法半夏、清半夏。或者在剂量上稍微调整一下，这次用5g，下次用6g，让患者有点安慰。第二个办法就是服药方法改变，比如说，本来让患者吃5天、停2天，现在改为让他吃1天、停l天，方子不变，服药方法改变，患者也会满意。这样就保证我们能观察疗效，否则我们无法总结经验。
下面我们说一下用甘草泻心汤治疗情志病。这是日本人的经验。日本人用甘草泻心汤治疗各种情志病，非常值得我们去研究。日本古方派有一个医生，叫中神琴溪，是江户时代的一个医生，江户时代相当于我国晚清时期。这个医生曾经治疗了一个16岁女孩子的梦游。
案例：这个女孩子每到夜里，家人入睡以后，就会暗自起床翩翩起舞，舞姿绝妙娴雅。跳完之后，她就会上床睡觉，第二天起床问她怎么回事，她却什么也不知道。因为已经订婚了，但婆家人很怕，就要求退婚。于是就找到中神琴溪医生治疗。中神先生一看，说这就是狐惑病，用甘草泻心汤治疗。吃了药以后，病就治愈了，患者也平安结婚了。这个案例其实是我们说的梦游，那能不能用甘草泻心汤呢？那么说梦话，能不能用甘草泻心汤呢？磨牙，能不能用甘草泻心汤？睡不着觉，能不能用甘草泻心汤？答案是，都能。
再看一个病例，是中神琴溪朋友的治疗案例。因为中神琴溪讲了甘草泻心汤治疗梦游以后，他的朋友也碰到了一位妇女的一个特殊病，什么病呢？是吓出来的病。
案例：当时这名妇女不知道盒子里有一只猫，在盒子上加了盖子。两三天以后，她掀起盖子的时候，这只猫突然之间就冲出来，对她张牙舞爪，她就受到了惊吓。之后，她就得了一个奇怪的病，从起居到动作，甚至发声，都酷似猫。后来怎么办了呢？因为中神琴溪的朋友听了他治梦游的案例以后，就突发奇想，用甘草泻心汤治疗这个病，患者竟然痊愈了。
这个案例说明什么？甘草泻心汤这张方可以治疗神经症。那么，我们再来看一看赵明锐医生用甘草泻心汤治疗精神疾病的一个案例。
案例：一位38岁的女性因为孩子突然死亡，强烈的精神刺激导致她精神有点失常。每天下午到晚上，她就自言自语，哭笑不休，到了夜里，虽然能够勉强入睡，但是一夜之间数次惊醒，心悸不宁，精神恍惚，有的时候独自跑到外面；而早上、上午的时候，患者清醒如常人。如此两个月之久，治疗效果时好时坏，不能巩固。有的时候大脑非常清醒，有的时候很糊涂，这是什么病呢？有点像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因为强烈的精神刺激导致的。赵明锐医生用什么方呢？甘草泻心汤，连服3剂，症状大好，连服10余剂，诸症痊愈。其中甘草用多少呢？用到30g。
所以，这就提示我们，甘草泻心汤可以用来治疗情志病，可以用来治疗抑郁症，也可以用来治疗神经症及创伤后应激障碍等。张仲景原文中就是用甘草泻心汤治疗这些神志症状的。但是甘草的用量，可能要大一些，甘草量小了不行。
李发枝教授是我国治疗艾滋病最有经验的一位中医大夫。他还用甘草泻心汤治疗艾滋病。
有几点说明：第一个，甘草泻心汤是一个黏膜修复剂，从口腔到肛门，整个消化道黏膜的充血、糜烂、溃疡，都能用甘草泻心汤，但是口腔和直肠、肛周的黏膜充血、糜烂用得比较多。除此以外，生殖道的溃疡，差不能用这个方？也能用。眼睛的溃疡能不能用呢？也能用。女性的宫颈炎、阴道炎、子宫颈麋烂能不能用啊？也能用的。而且，这个方对人乳头瘤病毒(HPV)也有抑制作用。所以，有些女性出现了宫颈糜烂、HPV感染，都可以考虑使用甘草泻心汤。第二，甘草泻心汤能够长期服用。前面我讲过了，很多病都需要守方，需要长期服用。但患者每天连续吃，早一顿、晚一顿，那是吃不消的。你可以让患者间断性服用，隔天服用或隔两天服用。这些都是慢性病，服药的时间也都要半年以上。第三，甘草使用为剂量大的时候，可能导致反酸、腹胀及浮肿。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要适当减少甘草的用量。甘草大剂量，还可以引起血压升高，对于高血压患者，用甘草的时候要非常小心。第四，关于黄连的用量，在本方中不宜大，一般5g左右就可以了。黄连如果量太大，这个方就非常难吃。我引用袁建国医生说的一段话，他说：“甘草泻心汤我喝过，黄连在4g以下，感觉就很好喝，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总想喝这个方，甜甜的，汤也很清，不过黄连超过6g，那就有点苦了，感觉有点难喝。”所以，这就是量，我们要控制好。古人用方，既要安全，又要有效，还要可口。用经方，原方最有效，原方最安全，原方最可口，不妨你们试一下。
（摘自《名师经方讲录》第八辑中国中医药出版社p4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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